春日好,似乎不在满世界花团锦簇——春水骤涨,春潮泛滥;花骨朵也饱胀着,似乎要爆裂开来;草籽们从土里拱出来,撑出一道道大地的裂痕;茶农们在田畈张罗着采茶匆忙,因为今日为茶,明日再采就可能是草了……
春日的好,在于面对满世界膨胀的欲望,在乱花渐欲迷人眼之中,修炼一颗读书的“闲心”——花香熏染心湖不起涟漪,鸟鸣啁啾心原不起躁尘,春风拂槛心屋不沾晨露,春日读书是需要从纷乱的世事中让心灵冲出重围的。
这个春日,读了两本好书,皆是缓缓行步的闲书。
第一本是王祥夫先生的随笔《枯山水的波纹》。王祥夫先生以小说获得鲁迅文学奖,小说修为之高自毋庸讳言,散文随笔也最能见性情,他的很多散文集都能在闲散唠嗑中令人拍案叫绝,东拉一句,西扯一句,突然来一句奇崛隽永的,让你禁不住拍大腿,怎可以写得这般惊艳。他在这本书的自序里说:“当作家的人,真是与大厨有些相近,是既要能操持满汉全席,又要会做小菜,除了大菜之外,还能给人们提供些零食。”他把自己的随笔比作“零食”“小菜”,有自谦的成分,亦不无道理。王祥夫先生在《枯山水的波纹》中索性章节亦不分,一排到底,在标题上尽显闲适感。比如,以“某某帖”为特色的《元日帖》《牡丹帖》《日常帖》《冬笋帖》等,以“某某记”为特色的《茶二记》《除夕记》《画扇小记》等,以“说某某”为特色的《说榆》《说佛手》《说元宵》《说香椿》等,要么从古人的手帖便笺里走出,要么从闲聊对晤里得来,要么从扯闲篇里自然流露,有“真佛只说家常话”的明白了然。春日一读,如春风一度,实在是舒坦备至。
第二本是胡竹峰先生的《茶饭引》。此书为线装,套封中裹挟着上下两卷,上卷为《茶书》,下卷为《饭书》,两卷中皆配有画家兼作家车前子和荆歌的文人画,单从装帧上来看,就妥帖闲适。胡竹峰写散文喜“与古为徒”,字句之间流露出的都是传统文脉的筋骨,还有些许文人的韵致。他在此书中写茶,长则数千字,可谓畅快淋漓;短则百余字,堪称字字珠玑。读来,有一些张岱《夜航船》里的意思在,尺牍片简之间,犹见风骨。他很多写茶文里,没有刻意为之的炫技感,一篇之中,今日写了二百字,单独成篇,隔几日或数年,就此命题再灵光乍现,就“再记之”,甚至一篇之中,有“三记”“五记”之多,有一唱三叹的余韵在,深得人心。这种形式,对作家而言,可谓“无心插柳”,对于读者而言,却能“成荫”得自在,可谓春日阅读之妙。
古人云:“一年之计在于春。”说的是筹谋与计划,过分筹谋用力,难免压力山大,焦灼如热锅之蚁。没必要把一年的宝都押在了春天,不得自在。尤其是对于去功利化的阅读来说,更需要的是凝神静气和一些轻松愉悦的氛围感。
读一本书,犹如给板结的心壤翻耕一次。展卷之间,犹如春牛拉动了犁铧,读到深入处,就是耙齿钩碎了土块。虽然繁琐,却都是不可或缺的步骤,需要我们不疾不徐地来犁耙,宋代大儒陆九渊说“读书切戒在慌忙,涵泳工夫兴味长”。春日读书,耕心是也,松弛感是过程,也是目的。存取闲心好读书,扫除俗虑得妙句。